“哈哈，”燈鋪的老板捋著胡子爽朗一笑，抱拳對白愁飛行禮，“小老兒以這道題作為燈謎塔頂層的這幾年，公子是第一個答出來的。”

白愁飛風度翩翩，抱拳回禮。

“是不是真的啊？”

“這人不會是老板請來的托兒吧。”

“就是啊這句詞根本沒聽過啊。”

“大家稍安勿躁，稍安勿躁。”老板示意大家安靜，“如果大家願意，不如聽小老兒講一個古詩吧。”

“快講快講。”眾人紛紛催促。

清了清嗓子，老板開口道：“大概十年前吧，那時候小老兒還年輕，這九層燈謎塔舉辦了三年，從未有一個人摘下第九層燈盞。直到第四年，有個玉樹臨風的公子，一舉拿下了第九層的花燈，贈與了身邊的小姐。那一次的燈謎塔是舉辦以來第一次達到高潮，可把我給激動壞了，也就記下了那位公子的樣貌，一身桀驁之氣，鋒芒畢露，也就是旁邊的小姐能束縛他一下。那時候小老兒就想著，這位定是人中龍鳳，總有一天能做成大事業，只是小老兒未曾想到……”

眾人正沈浸在故事中，見老板有意停頓，都被吊足了胃口，連連出聲詢問：“然後呢？”

“然後啊，然後第九層沒了謎面，就連著辦了兩年的八層燈謎塔。”

“那這第九層是後來的第三年……”

“不錯，”燈鋪的老板點點頭，目光中帶了些惋惜的神色，“不曾想第三年，那位公子又來了，只不過這次就獨自一人，身上的桀驁也消磨了些許，小老兒認出了他，招呼他進店。原來當年他是進京趕考的解元，小姐家境煊赫，本就是看中他的潛能，不曾想春闈落榜小姐退婚，這年的春闈只能自己進京了。”

“啊……”眾人唏噓不已。

“所以這首詞，美景是去歲，可惜的是今朝，去歲人相約，今朝不見去年人啊……”老板嘆道。

“那一年他中了嗎？”有人問道。

燈鋪的老板苦澀搖頭。

“唉。”

見氣氛低迷，老板爬上梯子，取下燈謎塔第九層的燈籠，大聲向眾人宣布：“如今這盞燈就歸這位公子所有了！”

只是前面的故事過於低落，圍著的人們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叫好聲。

沒能得到最大最好的那盞燈，對面的那個小姐有些怏怏不樂，旁邊的公子拍著她的手絮絮安慰。

接過燈盞，白愁飛向老板道謝。

老板讚賞的眼光怎麽也止不住：“我原以為這首詩詞除了我，永遠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。”

白愁飛莞爾：“因為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結尾。”

“哦？”老板來了興趣，註視著白愁飛。

“又過了幾年，這個書生再次科舉，進士及第，如今雖然仕途坎坷，卻總算得償所願了。”白愁飛緩緩道。

“好好好！不枉小老兒一直耿耿於懷！”老板大喊三聲，眼裏溢出激動的淚花，又正色對白愁飛行禮，“多謝公子告訴我這個結尾，這燈謎塔的第九層，也該換了。”

白愁飛微笑。

展眉雖然眼巴巴地期盼了很久，但既然各憑本事，於是沒拿到燈盞也不惱。想了想，展眉還是決定上前寒暄，畢竟已經握手言和，與白愁飛上次除夕一別也有半月未見。

“白公子。”展眉向白愁飛拱手行禮，“不曾想在這裏遇到，真是太巧了。”

“真的很巧，”白愁飛笑著將手裏的花燈遞給展眉，“這個就贈與展姑娘吧。”

展眉一楞，連忙擺手：“不不不，這個是你得來的，太貴重了，我不要。”

白愁飛勾了勾唇角：“無事，若不是看到展姑娘在這裏，我也不會過來湊這個熱鬧。”

既然如此，再加上本就喜歡得緊，展眉大大方方地接過，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，真誠道謝：“那我就不客氣了，謝謝你，白愁飛。”

花燈上是千姿百態的白兔，有的奔跑跳躍，有的懶洋洋闔眸趴臥，有的憨態可掬啃著蘿蔔，每只白兔都栩栩如生，萬分可愛。

見她愛不釋手，白愁飛心裏也很高興，註意到一旁微笑的花滿樓，他故作不知地開口詢問：“不知這位是……”

展眉這才想起來，趕忙介紹：“這是花滿樓，江南花家第七子。”

“久仰大名。”白愁飛道。

“不敢，”花滿樓笑道，“這盞花燈還多虧了白公子。”

註視著花滿樓不帶焦距的眼睛，白愁飛好奇地詢問：“我看花公子的眼睛……”

不是第一次被問及眼睛，花滿樓神色自然地解釋道：“是小時候不小心落下的病根，如今除了眼盲已無大礙。”

“抱歉，在下無意冒犯。”白愁飛一臉歉意，趕忙道歉。

“無礙，白公子不必介懷。”花滿樓搖搖頭，溫和笑道，“我的眼睛雖然看不到你，但我的心可以。”

“花公子真是個秒人。”白愁飛哈哈一笑。

“要不要一起放花燈？”展眉開口提議，將話題岔開。

未曾想過會收到展眉的邀約，白愁飛先是楞了楞，眼睛裏才蓄起了笑意，唇邊的弧度也真誠了幾分，點點頭：“好啊。”

河道兩側人群熙攘，展眉尋了個偏僻的角落，將提前買好的花燈點燃，遞給花滿樓。

“給。”見白愁飛沒有靠近河岸的意思，展眉跑到白愁飛身邊，將花燈往他懷裏一塞，連連招呼，“快過來呀。”

白愁飛愕然：“我？”

“對呀，”展眉疑惑不解，“不是說好一起放花燈嗎。”

“哦。”白愁飛有些木訥地點點頭。

見白愁飛呆呆的樣子，展眉“噗嗤”一笑：“你怎麽突然呆呆的了，往日那個精明的白愁飛哪兒去了。”

雖然應下了展眉的邀約，但白愁飛只當那是客套，未曾想過竟然真的是一起放花燈，因而一時怔楞。

聽著她的調侃，白愁飛沒回答，只快步走到河邊，擡手就要將花燈放進河裏。

“哎哎等一下。”見白愁飛莽莽撞撞就要隨意放燈，展眉連聲制止。

小心翼翼將花燈傾斜，點亮白愁飛的花燈，展眉笑語盈盈，催促他：“快許願吧。”

“許願？”白愁飛重覆了一句，細細咂摸這兩個字後面上浮現出嘲弄的神色，搖搖頭，他繼續道，“我沒有願望。”

“怎麽會呢？”展眉想著她所了解的白愁飛，滿心不解，“你一定有的，目標也是心願啊。”

似是被展眉的話觸動了敏感的神經，白愁飛嗤笑：“若是寄予這虛無縹緲的花燈，願望就能實現的話，那世間豈不是沒有抱憾之人？”

語畢，白愁飛擡手就要丟掉花燈。

展眉趕忙握住他的手腕，認真註視著他：“願望之所以稱之為願望，無非是飽含了我們美好的祝福。如果從一開始就拒絕踏出嘗試的腳步，那又怎麽會得到美好呢？”

見他不作聲，展眉將自己的花燈塞給白愁飛，笑道：“我將我的花燈給你，你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。”

白愁飛凝視著展眉的眼睛，只覺得盈盈的波光都倒映在裏面，清澈無比——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。世人眼睛渾濁，看不清人也看不起人，包括他也是，因為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，早就沒了最初的澄澈。

但展眉不同，與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。

也罷，不如就嘗試一次。白愁飛這樣想著，開口道：“那就希望……”

“等等，”展眉拽著他往前走了幾步，領著到了沒有幾盞花燈的空曠河道，輕聲道，“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，你閉上眼睛，心裏默念。”

從來沒有一個人，這樣珍視他的願望。白愁飛想道，他從出生起就不被人喜歡，一路孤苦無依，被人嘲弄，被人瞧不起。所以他不信什麽願望，甚至嗤之以鼻——與其將這些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東西，他更喜歡靠自己的雙手去獲得，哪怕不擇手段。

好像也從來沒有這樣的人，真誠地對待過他。

那麽如今，好像也可以試著去改變一下？

白愁飛深深地看了展眉一眼，閉上眼睛，心中默念：那就希望，我能得到想要的一切，不論是地位權勢，還是，那個想得到的人。

白愁飛闔眸很久，才輕吐出一口氣，彎腰將花燈慢慢放入河中。

看著花燈慢慢地穩穩地飄遠，展眉粲然一笑，回首對白愁飛道：“你的願望許了這麽久，一定是一個很大的願望。”

“是啊，是個很大很好的願望。”白愁飛註視著展眉彎彎的眉眼，眼中第一次出現了名為溫柔的波光。

一邊的花滿樓早就放好了花燈，只是為了不打擾他們才默默立於一旁。如今聽到這邊對話結束，他緩步走到兩人身邊，示意展眉往對岸看去。

“怎麽了？”展眉好奇問。

花滿樓笑道：“剛剛收到了對岸傳來的一枚樹葉，只覺得似乎是一位我們都很熟悉的友人。”

在花滿樓的引導下，展眉擡眸，往對岸望去。

清冷的月光下，只見蘇夢枕身著月白衣衫長身玉立，略帶深意地凝望著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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